次日中午十一点半,邻床老赵被手术车推走了。我和老伴下楼吃了碗面条赶快上来,刚想躺下睡会儿,手术车到了,叫我的名字,时为下午一点。
我躺在手术车上,坐电梯从十一楼下到二楼,在手术室门口,老伴摸着我的头轻声说:“别紧张!”她只能等在门外,手术车继续前行。穿过长长的临街走廊,拐进一个门,又沿着室内走廊走了好长,最终停在一个大房间的门口。推车师傅给我找来拖鞋,让我自行下车进屋去。
进得门来,一位戴口罩的医生让我把病号服脱下,放在门口的塑料筐里。于是我便赤身裸体爬上手术台仰面躺下,心想,不就是在手腕开个插导管的口子吗,何至于如此?右手边一个人说要先消毒,用蘸了药水的纱布使劲擦右腕,同时也擦了右大腿根。(这些我都是感觉到,但看不到。自我上了手术台,便只闻声不见人。)我问:“擦大腿是备用吗?”对方说:“是的,如果手腕手术不顺,就从大腿切口。”消过毒后,一块布搭在我右臂上,然后又在身上搭了好几层布(沉甸甸的,事后想到可能有铅防护服),刚才有点冷的感觉便消失了。
说实话,从推车进手术室到搭上手术蒙布,我的心情都是平静的,这源于三个方面的信息:一,既然手术视频介绍只做手腕局部麻醉而不是全身麻醉,可见疼点在手腕切口,细如游丝的导管插入动脉血管向心脏游走时应无感觉(血管内壁无神经?),否则,“游丝钻心”之感谁受得了?二,老伴问过刚做了造影的外室病人,人家说除了打麻药时疼一下,并无难受感觉。三,前天同郝医生说起造影手术的风险时,他说,这个技术很成熟,这种手术的风险就像你开车会翻车一样。我觉得,这个比喻很高明:首先它是一般可控的,司机开车只要上心极少翻车;同时又未排除风险的可能性,例如你可能会迎面碰上一个醉驾狂徒。但经他这么一说,那难以捉摸的“风险”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吓人了。
此时右边发出“打个麻醉针”的声音,右腕内侧一阵刺痛,也就一秒钟。我问:“麻药多长时间起效?”答曰:“已经起效了。”接着打针处有异物推入感(似未感到做切口),虽不是疼但很不舒服,心就缩紧了。我猜想可能是在切口处放入穿导管的管状固定物,因为血管是软的且会动,所以导管不可能直接往动脉血管穿。接着右小臂有两下轻微的刺痛,在这之后直到手术结束我再也没有一次痛感。右边传来声音:“手会感到发热。”果然,一股灼热感像水流一样扩散到右掌心,但热而不烫,也不疼。我问这是怎么回事,对方说是打的药。然后听到右边人喊一位主任医师的名字,并说“穿刺做好了”。我才知道,主角尚未上场,刚才那位只是做前期准备的操作技术人员。
那位大夫来了之后,便开始放导管(我看不到,只觉得右手腕被压着,从右手掌被操作者挤压的手感上,觉得他有顺着手腕切口往里送线的动作)。手术中一个声音来自右手边,一个声音来自脚头,但我不知道主任医师是两者中的哪一个。过了大约十多分钟,我身子上方的X光机头在胸前不同位置来回移动,我想这就是X光造影吧。随之右手腕有更紧的压迫感,我以为是手术完了装止血夹(昨天视频看来的),便问道:“快完了?”右边回答:“还没开始呢!别着急啊。”我说“我不着急”,心里却纳闷:没开始?那X光机头响着转着是干什么?右手边的送线动作好像在继续,从右手掌被挤压的频度和力度以及那人的鼻息中,我觉得手术可能有些不顺。送线动作时停时续,两人在低声嘀咕什么,听不清,但我知道情况有些不妙。又过了会儿依然如此。我忍不住问了声:“怎么啦?”右边答道:“你的心脏生理特异,切口和别人的不一样,左侧照过了,但右边入口找不到。”(我猜,他说的切口可能指通往心脏左右侧的岔口。)我心说,这不是“手不溜,怨袄袖”吗?真倒霉,莫非今天大腿根还要再来一刀?又过了会儿,听到他们喊王工,但来人过来(这次见到人脸了)问了声入院时的症状便走了。接着又是小声嘀咕,又是焦虑的喘息,最后是脚头发出的一声长叹“唉——”,便悄无声息了。听到这叹气声,我不禁笑出了声:在病人面前如此不加掩饰地坦露失败情绪,看来他们真是没招了。接下来约有二十分钟,手术一直处于停滞状态。没人说话,也没人向我解释。我心想,莫非郝医生说的“翻车”真让我碰上了?急也没用,等着吧。
突然,一个急促的女声在我右方响起:“快穿衣服!”我右眼的余光看到,一个人背对我站着,举着双手,另一个人正帮着给她穿手术服。接着,我听到了李牧蔚主任医师那亲切而熟悉的声音:“呵呵,出了点小问题。”(因为在门诊和查房中见过几次,所以听得出她的声音。)她笑着走到我看得到的位置给我打招呼,原来停工这么久是为了请高人。我知道李大夫今天也在手术室,可能刚刚从另一个手术台下来。见到她,我的心情平静多了,觉得有了指望(可能是她的热情和镇定给了我信心)。她简单向我重述了问题所在,便开始指挥了:“把彩超的××图像传过来。”……大约过了十来分钟,X光机又开始在我的胸部扫描转动,同时听到了李大夫那爽朗的笑声,我知道问题解决了。这时,她走到我的右前方(让我可以看得到她)说:“你是冠心病现在可以确定。”我心想,折腾了几天,现在总算有了“名分”,要不然住这回院岂不是师出无名?“不过不严重,”李大夫接着说,“血管最狭窄处堵到百分之五六十。”我问道:“那么堵住的是百分之四五十?”她说:“不是。堵住的是(百分之)五六十,通畅的还剩(百分之)四五十。”她接着说,一般堵到百分之七十还可以不下支架,超过百分之七十才根据情况下支架。“你的心功能还好,到这个年龄,血管情况还算不错;但要终生服药了。”我又问李大夫:“那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做剧烈运动了?”(我担心自己那双杠一次干撑二十下的傲人“武功”从此尽废。)“不是,只是要注意吃药。”耐心的李大夫最后向我解释说,我的心脏切口的确有特异性,所以在照了左侧后一时找不到右侧入口,这种情况在这类手术中的几率约为百分之零点几。“不过,我们见得多了!”她自豪地说。是的,她有足够的理由感到自豪!
“出来了!”当手术车推出手术室最外边的一间大门时,我听到了老伴欣喜的叫声。这时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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